郭蘭，洞庭湖團洲垸村民

在淤泥里撿出6張結婚照

郭蘭一家住在團洲垸團北村，距離倒垸口三四百米。今年7月，洞庭湖決堤，此后半年里，她帶著一歲多的孩子輾轉(zhuǎn)安置點、縣城舅舅家、垸里受損較小的姨奶奶家。

長期打擾親戚不方便，但老屋子被評為D級危房，她和家人只好搭建臨時住所。丈夫和公公清理家具，洗出七八十公分厚的淤泥，把漏光的屋頂補了，搭了個臨時廚房。她買了空調(diào)、冰箱、和一張小木床，將就著生活。

用一個詞來形容你的2024，會是什么？

計劃跟不上變化。我公公看別人種吊瓜賺錢，一斤能賣到28塊錢，去年種了15畝投資，結果年底大雪，本都沒回來。今年又種了15畝，吊瓜都結果了，洪水一來全沒了。

是什么時刻讓你感覺到這種變化？

肯定是倒垸那天，好像之前做的什么計劃都破碎了。

這個房子是1996年洪水之后建的，我和丈夫結婚這年才開始裝修——吊頂重新裝了，貼了地板，我們房間的墻都刷成了我喜歡的天藍色，換上紅色木門，窗臺也重新做了大理石，一共搞了六七萬。我按照自己的喜好買了茶幾、沙發(fā)、席夢思。現(xiàn)在這些都沒了。

孩子出生了，以為生活會越來越好，還計劃今年買車，我在網(wǎng)上經(jīng)?？矗I7座的，想今年生二胎。

經(jīng)歷這件事，會你讓對身邊熟悉的人有了什么新的理解嗎？

我家離倒垸的地方兩三百米，倒垸那天，我公公叫我收點小孩的奶粉、衣服，先去安全的地方等情況。他送我們到大堤上，我說，“這下子要損失幾十萬了?！彼涂粗观姆较?，嘆口氣，說了一句，“只能慢慢來?！?/p>

他以前是個挺樂觀的人，基本上萬事不愁，養(yǎng)蝦養(yǎng)鵝虧了20多萬都說“我不愁”。今年吊瓜砸下去全沒了，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他嘆氣。

你今年最大的遺憾是什么？

沒賺到錢。我老公給別人安裝光伏板，3月份出去做事，工資現(xiàn)在都還沒有拿完，說是過年之前結清，今年不準備包紅包了。

你買到最滿意的一樣東西是啥？

我給家里買了小木床、格力空調(diào)、200多升的冰箱，花了一萬塊錢。都挺滿意的，因為可以繼續(xù)生活了。七八月份最熱的時候，安置點空調(diào)早上6點就關了，我女兒總是被熱醒，就要哭?？照{(diào)我花了2000多，起碼她睡覺不哭了。

新的一年，你第一件要解決的事是什么？

就是房子的問題，希望廚房有一個水龍頭。8月中旬，抽完水回去的時候，屋頂破了，窗戶爛了，門也爛了，廚房也倒了。我老公和公公清理七八十公分厚的淤泥用了4天。我踩著淤泥進臥室，撿到了五六張變形的婚紗照，還有全部裹在泥巴里的一套奧運福娃，這是朋友送給我的。

●在淤泥中撿出來的結婚照。講述者供圖

現(xiàn)在，我們做了一張桌子放在雜物間，加上政府發(fā)的煤氣灶，就是廚房了。洗菜都是在洗手間接水。村子里還是有很多泥沙，出去走一圈，腳上都是泥，洗腳也在同一個洗手間。

最想知道的就是什么時候搬遷。村里有個公告欄，我從那里路過就去看看，有什么通知出來，大家都會湊過去看。12月上旬，我去看了安置房，150平，四房兩廳兩衛(wèi)一廚，雙陽臺。計劃等到搬遷，去買窗簾、衣柜、電視，裝飾新家。

金曉宇，翻譯家

52歲獨自面對現(xiàn)實生活

父親去世快兩年，52歲的金曉宇仍然沒有習慣獨自生活，房間的地板幾乎不再清理。他說，以前父親在世還會拖一拖地，但現(xiàn)在不知道要拖給誰看？

今年他前后住了兩次精神病院，又去托管中心待了一個多月，一年里幾乎一半時間都“浪費”掉，翻譯工作停滯不前。到了秋天，因為一位女生的到來，他的生活起了波瀾。

對方比他小14歲，從遙遠的寧夏趕到杭州。相處的幾天里，他們坐公交去了西湖、靈隱寺，都是熟悉的地方，但那種感受很不同，金曉宇說，他感到真實地快樂，覺得自己變年輕很多。如何在保護他不受傷害的前提下，尊重他的個人自由，也成了社區(qū)、親戚們的新課題。

曉宇最近怎么樣，是住在家里還是托管中心？

我昨天（11月26日）下午剛從托管中心回家，這次在里面待了40天。前面一直沒帶手機，后來表哥去看我的時候把手機帶給我了，就可以隨時用了。我的初中同學聯(lián)系我，回來后還去跟他們吃了晚飯，在家附近。

這次是什么原因住進去，是病情復發(fā)了嗎？

這個事情有點復雜了。是我上次跟你說過的那個寧夏的女孩，她國慶來找我了，家里不是裝了攝像頭嗎？什么情況社區(qū)都知道的，后來（女生）讓我把攝像頭遮蓋了。國慶放假結束之后，社區(qū)來人，不讓我們住在一起。

那你住到托管中心后，和這個女生還有聯(lián)系嗎？

她很聰明很能干，不到兩個禮拜就在杭州找到一份工作，在一個快餐店賣漢堡。已經(jīng)過了一個月試用期，還在那打工。

我住進托管中心后，有第三方進來，是一個社工組織。會長我是認識的，一個大學教授，他做社工工作。他的意見是這個東西不能硬性干涉，要像打太極那樣。目前是讓我們雙方簽一個協(xié)議，防止我被騙。

我理解，不管是社區(qū)還是熟悉的人，都擔心你受傷害。你自己是怎么考慮的呢？記得當時金爺爺對你找對象這件事情也很慎重，顧慮蠻多。

她比我小14歲，看到一個視頻采訪才對我有印象，開始關注的。國慶在這里幾天，在家里（附近）、到超市購物都用我的卡，到外面旅游，西湖邊、植物園，我沒有手機支付功能，她就拿手機掃了。她對自己大方，對別人也很大方。我不管她有沒有圖謀，反正我自己能把握。兩個人面對面的話，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她能幫我很多忙。國慶她把我家廚房、廁所、客廳打掃得干干凈凈。我到超市陪她買一大堆塑膠手套，洗潔精，洗廁所的一大堆工具。我還給了她150塊錢。她如果自己不愿意干，拿這個錢去請鐘點工也是可以的。

今年你自己在家的時候，打掃過衛(wèi)生嗎？

自己基本上沒有。以前他（父親）在的時候我是拖地，他不在了我做給誰看？

●金曉宇家。講述者供圖

你2024年去過最遠的地方是哪里？

靈隱寺，兩個人一起去的。我之前去過，不止一次，最早是跟我姑父一起去的，那時候剛來杭州不久，我姑父帶我和哥哥去玩，門票很便宜。現(xiàn)在一個景點分成了兩個，總共要75塊錢。

我們是坐公交去的，我是免費的公交卡，給她準備了好多硬幣。

后來去了托管中心，日常生活還跟以前一樣嗎？之前的朋友還在不在？翻譯工作還在做嗎？

跟我住一起的那個“表演家”，已經(jīng)不練柔力球了，那個節(jié)目取消了。

我最好的朋友不是那個作家嗎？他很有意思，在里面穿著綠馬甲做志愿者，或者打掃衛(wèi)生，都能賺錢。這個崗位很緊張，他現(xiàn)在自己都下崗了，掙不到了。作家對外面的世界了解得很透，他預言特朗普能再次上任。他有收音機，有時候會借給我聽一下，我聽睡著了他自己拿走。

今年我住了兩次院，做的翻譯不多。但也有好處，在第七人民醫(yī)院住院的時候，沒有手機，把我的干眼癥治好了。

我這次在里面已經(jīng)不失眠了，每天晚上6、7點睡覺，早上5點多就起來了。大部分時候在陽光房活動。

金爺爺?shù)倪z物整理怎么樣了？

差不多整理完了。他床上兩個大箱子，后面的房間里還有兩個大箱子。我昨天沒有找到自己的衣服，還拿了他一條棉麻褲，一件羽絨衣放在床邊，晚上起夜的時候就穿上。臨時穿一下，找到合適的，就把它處理掉。

你和哥哥還有聯(lián)系嗎？

之前兩年他在圣誕節(jié)前后回來過，今年還不確定。但我們見面基本上都是堂哥一起的，微信上很少直接聯(lián)系。

明年你希望周圍的環(huán)境或者自己有什么新變化？

我希望《拱廊計劃》能多翻譯一點，一共1200頁，前面總共才翻譯了500多頁，還剩下一半。不過明年也難說。

●金曉宇在家里做翻譯。講述者供圖

第一件要解決的事情是什么？

我的熱水壺壞掉了，我在那燒水的時候，廚房“砰”一聲，我出來一下，以為是樓上敲榔頭了，結果早上燒開水一直不熱。我去修人家說用不著，不如新買一個。

王閃閃，天水麻辣燙倒閉店主

給媽媽的鞋店做了一個賬號

今年4月，王閃閃看中天水麻辣燙的流量，在鄭州開了一家天水麻辣燙店，一個月后就倒閉了。她24歲，覺得爸媽偏心哥哥，獨自出來創(chuàng)業(yè)。原本想依靠天水麻辣燙拯救她的餐飲店，沒想到流量去得這么快。

5月中旬，“天水麻辣燙店開始扎堆倒閉”詞條登上熱搜。這波流量下，一群聚集了失業(yè)的討薪者、房地產(chǎn)員工、失意餐飲老板的“精神股東”幫她出主意轉(zhuǎn)型，還有餐車老板看中她的號，伸出橄欖枝。

熱鬧過后，王閃閃經(jīng)歷了一段低谷期，把原先的餐飲店轉(zhuǎn)出去，迷茫到底該做什么。機緣巧合下，她和別人合開了一個傳媒公司——給實體店老板做賬號。在實體店、互聯(lián)網(wǎng)環(huán)境越來越卷的當下，她得以窺見更多的掙扎。

是什么機緣巧合開起這個公司的？

現(xiàn)在回想，（開天水麻辣燙）這段經(jīng)歷對我也挺重要，感謝自己如此的勇。因為運營了那些倒閉流量，我遇到了一個開傳媒公司的，他專門幫實體店老板做商業(yè)流量，覺得我是可塑之才，愿意帶我進這行，11月他入了股，我開了這家公司。

這是你這一年做過的最勇敢的事情嗎？

最勇敢的是一個人開電車1000公里去天水，凌晨3點出發(fā)，第二天下午8點到。

當時我還開著另一家餐飲店，生意不溫不火，看到天水麻辣燙生意這么好就無腦沖了，就想我要能把這玩意兒帶回來，哪怕一個月就能讓我掙夠了。直接在車上住了兩天，找到師傅又開回鄭州……我覺得我已經(jīng)盡力了，再也不能做得更好了。

今年去的最遠的地方也是那兒嗎？

是。我現(xiàn)在也經(jīng)常出差，最近剛去山西，一個做了二三十年實體超市的老板，也要做線上賬號了，讓我們幫他拉高曝光。

你們公司具體是做什么？

給實體老板做賬號，根據(jù)生意模型設計一個賬號。

有個鄭州做火鍋魚的來找我們，原本生意一直很好，疫情時還去支援武漢。之后突然一落千丈，盈利不到原來的30%。南陽一個做家具店的，地址比較偏，我們就放大他的個人特點，設計了一些情節(jié)，包裝出“家具折扣倉”的標簽，聽起來就很便宜，第一條就爆了。

現(xiàn)在酒香也怕巷子深，明年實體店應該會更卷，因為現(xiàn)在老板的互聯(lián)網(wǎng)意識都很強。有些老板覺得很難，就會逃避這件事兒，但這是趨勢，沒辦法。

●王閃閃與合伙人開會。講述者供圖

有什么事情，讓你覺得自己和一年前不一樣了？

天水麻辣燙店倒閉之后，我經(jīng)歷了一段低谷。情緒很差，一直關在屋子里邊，主要是手里的積蓄一下子虧沒了，還去找朋友借錢撐著我，家里邊也埋怨說什么“不要折騰了，去上班”。但是我就不想去上班。

后來是遇到兩個人把我?guī)С鰜恚粋€是音樂制作人，教我每天敲架子鼓放松心情，一個是那個傳媒公司的老板。我以前會經(jīng)常焦慮，會經(jīng)常后悔，但是我發(fā)現(xiàn)如果我沒有去天水，這個傳媒公司老板，他也不會去帶我。

今年的互聯(lián)網(wǎng)環(huán)境跟去年相比有什么不同嗎？

之前的創(chuàng)作者可能只有1萬人，現(xiàn)在可能有3萬，流量越來越難做了，更卷了。線上廝殺也會更激烈，以前很多老板不愿出鏡，現(xiàn)在不得不拋頭露面。因為網(wǎng)上更喜歡人物出鏡，有情節(jié)有故事。

我還得說服他們，“悶聲讓你發(fā)不了大財，悶聲讓你餓死，你知道嗎？”讓他們試著出一下鏡，我說你“揚一下”，就是宣揚一下自己。

今年你印象最深刻的公共新聞事件是什么？

那當然是天水麻辣燙。我自己上熱搜之后，很多人說我是劇本，開店都是為了倒閉，看到這些評論我也不舒服，要知道倒閉我肯定不開。

最開始拍視頻是為了宣傳，而不是說為了真的是去搏流量，這些（評論）我理解不了。但這件事它既然已經(jīng)過去了，我還是應該展望自己的未來，而不是困在這些過去的事里邊了。

●王閃閃（左）在給客人端麻辣燙。講述者供圖

你發(fā)現(xiàn)了身邊一些什么之前忽略的事嗎？對身邊的人有了什么新的理解？舉一個小例子。

我給我媽媽做了一個賬號。她一開始也不行，說一句話可能要拍四五十遍才能過。她是賣鞋的，今年54歲。以前每次回家（都覺得）她生意特別好，這次我跟拍了一天視頻，才進來了兩個客戶，發(fā)現(xiàn)她還挺不容易的。

我給老板做賬號，不會去理解老板們的不容易，給我媽做賬號，就感慨這么大年紀了還得去費盡心思拍視頻。我給她主打老店情懷，因為開了將近30多年，很多人從小就開始穿（這里的鞋），到結婚生小孩也來穿。她就出鏡說，“很多老顧客來了不用說話，都知道她穿什么碼的”，一下子就戳到很多人。

最開始我媽對我評價一直不是很好，讓我早點嫁人、上班，但是我做了這個賬號之后，現(xiàn)在我媽每天給我打個電話。

你今年最大的遺憾是什么？

要說遺憾就是我有個貓它走丟了，一只小白貓，叫小咪，剛丟沒多久。陪了我4年，是在小區(qū)門口撿到的，因為它生了很多病，被人丟了很多次，撿回來之后給它看病花了很多錢。它在我人生很難的時候陪我度過了這段時間，現(xiàn)在馬上就能掙錢了，它丟了。就像是一個天使完成他的使命了，然后走了。

用一個詞來形容你的2024，會用什么詞？

一波三折。

小栗，辭掉鄉(xiāng)鎮(zhèn)公務員

給觸犯刑法的未成年人做心理輔導

兩年多前，24歲的小栗幸運地通過一系列筆試、面試，在最熱門的考公賽道殺出重圍，成為家鄉(xiāng)一名基層公務員。她被分到“綜合辦公室”，一個事務繁雜的部門，當時疫情還未結束，她的緊要任務是，給在當?shù)赝Ａ暨^的每個人打電話。

任務后來變成了做臺賬、發(fā)文、刷評論和催繳醫(yī)保。她時常覺得自己的時間和精力像投入了各種材料和表格組成的“黑洞”。比身體更難承受的，是一些難以抑制的疑問：為什么要刷評論？為什么是女孩子去端菜給領導？沒人給出答案，她最終選擇了離開體制。

2024年春天，她獨自一人，來到南方一所公立學校做心理老師。到了才發(fā)現(xiàn)，這所學校招收的學生有些特殊：有職高學生，也有一部分16歲以下因觸犯刑法被送來矯治教育的小孩。

小栗被生活推向另一個無解的世界：心理咨詢真的能幫助這群與現(xiàn)實世界產(chǎn)生巨大縫隙的孩子嗎？

你辭掉了鄉(xiāng)鎮(zhèn)公務員的工作，是怎么做出的這個決定？

一方面是我身體真的受不了高強度的工作，另一方面，我覺得很難踏實地做一顆默默無聞的螺絲釘，我忍不住總要去問“為什么”，很多時候是不被允許的。

能舉個例子嗎？你會在什么時刻忍不住問一句“為什么”？

比如，為什么要提前商量好一套應對檢查組的話術？為什么一定是女孩子去端菜給領導？

你辭職的時候，身邊人是什么態(tài)度？

領導當時一直勸我，鄉(xiāng)鎮(zhèn)真的非常缺人，如果我走了，他們要重新培養(yǎng)新人，很不方便。

但我媽媽是支持的，她尊重我的意愿。我去做鄉(xiāng)鎮(zhèn)公務員也屬于誤打誤撞，當時不想工作，隨便報了個崗，沒想到通過了。

我是不后悔離開的，唯一覺得有點抱歉的是，我剛走，領導就馬不停蹄地把原本屬于我的活分給了另外幾個年輕同事。

離職后你去做什么了？目前在哪里工作？

先躺平了一陣子，看了很多書和電影，寫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同人文，還養(yǎng)了一只貓。中間考過教師編，過了筆試，但一打聽，工資2000多塊，連養(yǎng)活自己都困難，放棄了。

然后我就在想自己還能靠什么吃飯？大學我學的心理學，直接去應聘相關機構，以我的資歷是不夠的，只能先進學校當心理老師。當時我集中投了一些公立學校，可以攢資歷，包吃住的話也可以省一些錢。

現(xiàn)在我在一個南方城市的公立學校做編外教師。這所學校比較特殊，原本是少管所，現(xiàn)在接收當?shù)匾恍┞毟邔W生。還有一部分學生是未滿16歲觸犯刑法的，送進來接受教育，在封閉式的、單獨的一棟樓。

跟這群孩子打交道你會有心理負擔嗎？

會害怕。這群學生因為各種罪名被送進來。比如偷盜超過50萬、強奸、惡意傷人、聚眾斗毆。還有賭博進來的，有學生跟我說，老師，我在外面都已經(jīng)賺了300萬了，我賺了你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錢，然后我今年才14歲。我有點驚訝，跟他說，你賺了這些錢但都不屬于你，你擁有過，但又變成贓款追繳了。

一個聚眾斗毆進來的，不是我們想的那種小打小鬧，他叫了20幾個人，跟另外一撥人拿刀打。他跟我聊，以前他騎著自己改裝的電摩托，從南方城市騎到過東北，晚上睡覺就去服務區(qū)公共廁所偷電。

每一個同事都跟我說，不要相信他們的話，不要相信他們的眼淚，他們經(jīng)歷過的事情比我們?nèi)魏我粋€人都要多，非常會偽裝。我跟他們溝通的時候，其實也分不清哪些是真實，哪些是謊言，所以一直保持警惕。

你來之前知道是教這些小孩嗎？心理老師需要做哪些工作？

之前只知道是教書，來了才發(fā)現(xiàn)是給這群孩子上課，挺有挑戰(zhàn)的。嚴格來說，需要教他們怎么控制情緒，調(diào)整心態(tài)，出去以后怎么更好地適應社會，交友，規(guī)劃人生。也會做一對一個案跟進。

這里面有個制度，認真聽課會加分，加滿分的話，可以申請?zhí)崆俺鋈ァ：芏嗳藶榱思臃?，非常積極，聽課要回答問題。整理內(nèi)務、晚讀之類的都可以加分。最高減免上限是一個月。

這算你今年做過最勇敢的事情嗎？

當然。今年我最勇敢的事情就是一個人跑來異地工作，完全一個人都不認識，沒有親戚在這里，之前也沒來過這座城市。

但我覺得自己很矛盾，很無力。人的內(nèi)心世界非常復雜，這群孩子的內(nèi)心問題和現(xiàn)實世界的問題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沒人解決得了，我也會覺得自己誰都幫不了。

如果用一個詞形容你的2024年，你會用什么詞？為什么？

疲憊。是一種心理上的疲憊，我沒有教案，沒有課本，只能看當下的情況，判斷要對他們說什么。我在掏心窩子說，他們給的反饋是非常負能量的，那些傷害和誤解，讓我整個人非常疲憊。

職高的學生也不相信未來的生活是值得期待的，會問我，老師，你是讀了大學的人，你覺得現(xiàn)在的生活變得更好了嗎？這種時候是非常難回答的。

你印象最深刻的公共新聞事件是什么？

邯鄲三個小孩殺害同學那個案子，能看到一些我學生的影子。我問過他們，知道邯鄲那件事嗎？

不止一個人告訴我，老師，我就是因為知道這件事，才主動申請趕快來矯治教育，怕這個案子后續(xù)判得重，我們也會跟著遭殃。在這個案子之前，他們知道自己未滿16歲，不會有刑事處罰，怕事情鬧大修改法令，影響他們的人生。

我之前對談了一個小孩，他捅傷一個同班同學。那個同學本來是他很好的朋友，因為某件事鬧掰了，結果他不小心撞到了那個同學桌子一下，同學推了他一把，然后他一直耿耿于懷。后來鬧到老師那里，老師要求他道歉，在外地工作的父母也打電話說，你怎么回事，怎么可以跟同學打架？他非常難受，回家趁奶奶不注意，藏了一把刀在書包里，第二天上學直接捅了過去。

你知道他多大嗎？小學五年級。他整個人的表現(xiàn)是非常冷漠的，說的時候沒有情緒起伏，我覺得這件事對他來說跟殺雞殺魚沒什么區(qū)別。

你今年去過最遠的地方是哪里？去做什么？

汕頭，和朋友一起去旅行，還去了南澳島，我不喜歡海鮮，當?shù)刈詈贸缘氖桥Ｈ饣疱仭?/p>

我來這里工作后，如果周末不出去玩，大部分時間會去圖書館。走路40分鐘能到區(qū)圖書館，那里藏書很多，也能讓我靜下心來。

目前這個階段，支撐我的是我媽媽，我的貓，還有我預想中那一個我將要抵達也必須要抵達的未來。

責編：萬枝典

一審：張笑

二審：朱曉華

三審：文鳳雛

來源：澎湃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