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資最大風險是買一堆自己沒理解的股票”

  中國證券報   2024-12-24 08:08:11

本報記者  楊皖玉

【畫像速寫】

“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狈置氡貭幍耐顿Y競技場上,參賽者需要一些“鈍感力”。

這種鈍感是一種冷靜、一種堅韌、一種空杯的心態(tài)。

冷靜在于不逐鹿股價短期的漲跌,堅韌在于正視不足且不斷拓圈,空杯的心態(tài)對應的是對市場的謙卑盈而未滿,正視未知,不卑不亢,步步為營。

擔任基金經理已是第十個年頭,劉旭這位老將仍說自己是一位“價值投資的小學生”。

他說“投資一定要踏踏實實的,這就是對我自己的定位”,于是,他在價值投資的這條道路上,不疾不徐,在充滿變數(shù)的市場中,始終強調放長眼光,尋找著那些“不太容易被攻破的堡壘”。

如今,他更努力地“往前走”,希望能走到企業(yè)未來的十年、二十年,為當下企業(yè)的價值做出定義,找出真正優(yōu)秀的好公司。

劉旭,即將開啟他在價值投資上的下一個十年。

12:35

編導:仇子興 楊皖玉

【人物簡介】

劉旭,大成基金董事總經理,股票投資部總監(jiān)。廈門大學管理學碩士,13年證券從業(yè)經驗,其中9年基金管理經驗。2009年至2010年在畢馬威華振會計師事務所任審計師。2011年2月至2013年5月任廣發(fā)證券研究所研究員。2013年5月加入大成基金管理有限公司。銀河證券數(shù)據顯示,截至三季度末,劉旭代表基金大成高新技術近9年業(yè)績位居同類第一。

“投資一定要踏踏實實的”

中國證券報:你作為基金經理參與投資快10年了,這10年中讓你印象深刻的事情是什么?

劉旭: 讓我印象最深刻是2022年,那年我管理的基金整體凈值回撤了十幾個點,對我沖擊還是非常大的。自己曾經覺得一些比較有安全邊際的制造業(yè),回頭看都受到了比較嚴重的沖擊。

我反思的原因是我對所買入的東西并沒有深刻的理解,這個錯誤不是在業(yè)績回撤那天發(fā)生的,而是在我買入的那天發(fā)生的,甚至是在更早之前我對很多事物沒有更深入的理解導致的。

自此之后,我對“護城河”三個字有了更深入的理解,很多東西還是要經過更深入的研究和更長時間的驗證,以及對外部環(huán)境有更多的了解后,才能夠給出投資結論。

中國證券報:現(xiàn)在越來越少談“護城河”了,為什么?是不是你對“護城河”這三個字還是比較有信仰的?

劉旭: “護城河”確實是投資中追求的東西,比如巴菲特就是要尋找那些“不太容易被攻破的堡壘”,因為這是商業(yè)世界的一個規(guī)律,即便所有的堡壘都會被攻破,但還是要盡量去尋找那些不太容易被攻破的堡壘。

但大部分生意都不太用得到“護城河”三個字,因為他們取得還不錯的ROE或者不錯的盈利往往是一個階段的產物,這個階段可能很多資本沒有進來,或者企業(yè)家的能力在這個階段中得到比較好的彰顯,但隨著階段的過去,很多企業(yè)的短板會暴露出來,所以“護城河”三個字還是應該審慎地用。

中國證券報:你經常提到巴菲特,你如何看待價值投資的長期有效性?你又是如何走向價值投資這條路的?

劉旭: 巴菲特的很多案例,以及他的思考和行為,都證明了價值投資的長期意義。個人知識層面的長期復利的積累,應該是價值投資最大的優(yōu)點。

一個事物的形成既有內部的因素,也有外部的因素,我從事價值投資的原因也是如此。

我剛進入基金公司時,跟著市場上一位比較標志性價值投資人做助理,就是我們公司的徐彥,他對我的影響非常大。另外,我在性格上是比較“鈍”的一個人,對市場很多短期的漲跌不是那么在意。

中國證券報:怎么理解你所說的“鈍感力”?

劉旭: 任何一種性格特征都是“雙刃劍”,都有它的A面和B面。作為比較鈍感的人,他的B面就是面對許多事情的感受力沒有那么強。在一些突發(fā)事件發(fā)生的時候,我更傾向于讓自己盡快冷靜下來,去理性地分析事情的來龍去脈,而不是通過應激動作緩解自己的壓力。

其實我的壓力來源或者心情波動的原因,多是機會沒有把握住,或者“看錯了”。市場情緒的波動對我影響不大,因為我知道市場本身就是一個情緒化的載體,它樂觀的時候可以很樂觀,悲觀的時候也可以很悲觀,上漲時它多會反饋好的東西,下跌時多會反饋差的東西,這就是投資的一部分。

對于專業(yè)投資者來說,需要在市場情緒之外靜下心來思考企業(yè),思考生意到底如何經營,以及生意外部的環(huán)境是如何變化的。

中國證券報:所以你經常說“面對市場要有空杯心態(tài)”,什么是空杯心態(tài)?

劉旭: 應該是謙虛。世界很復雜,我們認知很有限,我只是在我懂的某些領域里面做一些投資的嘗試,很多東西其實都是未知,實事求是。

中國證券報:那在你看來,現(xiàn)在您在投資市場上是一個什么角色,什么樣的進階者?如果說剛入門的時候是小學生,現(xiàn)在呢?

劉旭: 現(xiàn)在應該算是小學生。巴菲特說,比賽不要關注記分牌,而是關注比賽本身。所以我想每天都關注比賽本身,每一天踏踏實實把基本功打好,這是我現(xiàn)在要做的事。而且這個事未來5年、10年、20年都在做,因為商業(yè)世界很復雜,每個行業(yè)都有自己的商業(yè)常識,同時從底層邏輯來看,我還要不斷補足很多有關世界發(fā)展的方法論。這就是對我自己的定位,一定要踏踏實實的。

關注企業(yè)應對未來的能力

中國證券報:究竟什么是價值投資?在A股市場上,你和其他價值投資的基金經理不一樣的地方在哪里?

劉旭: 簡單理解,比如一只股票長期值10塊錢,今天5塊錢買就是價值投資,關鍵在于對企業(yè)價值長期的判斷。我會更加強調在安全邊際比較充足的時候去持有公司股票。

中國證券報:對于“價格低”我想和你探討一下,巴菲特價值投資的理念也是有進化的,比如前期他專注于“撿煙蒂”。所以你所說的“便宜”或“價格低”如何理解?

劉旭: “撿煙蒂”其實是價值投資的一個表象,公司的凈資產是10塊錢,股價只有5塊錢,我以股價把公司買過來,以凈資產價格賣出去就能賺錢。但美國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之后,這種機會越來越少,價值投資不得不進化,去買一些優(yōu)秀的公司,而買優(yōu)秀的公司,付出的價格會高一些,這時會涉及到對企業(yè)未來長期價值的判斷。

因此價值投資的本質是判斷公司很優(yōu)秀,長期能夠貢獻大量的現(xiàn)金流,且當下買的價格要比長期低很多,才去買入。最后所有投資策略都是要達到這一目標,無論是商業(yè)模式、治理結構或者企業(yè)家精神,都是為了“當前價格低”而做服務的。

中國證券報:你強調價格便宜的程度,如果簡單以財務的方式來看,你判斷估值有沒有固定的體系?

劉旭: 估值很復雜,很多人對此想法不同,而且不同的資產估值定價體系也不同,甚至有一些資產在沒有重資產、沒有盈利的情況下也很值錢,因為大家相信它未來能夠通過技術給人類創(chuàng)造更大的價值。所以估值的判斷標準非常寬泛,只能說在部分比較成熟的生意中,我以自己能夠理解的估值方式去介入了一些資產的價值判斷,這就是我在做的事情。

中國證券報:你覺得究竟什么樣的公司是好公司,什么樣的生意是好生意?

劉旭: 這些抽象的名詞在剛剛做基金經理時談得比較多,現(xiàn)在說得越來越少,因為現(xiàn)在投資聚焦的核心是公司的價值在當前有沒有被低估,所有的抽象的名詞都是為了一個具象的目標——公司的價值到底有沒有被低估。

好公司的安全邊際有十分顯著的時候,壞公司的價值也有被低估的時候,但好公司長期為股東創(chuàng)造現(xiàn)金流的可能性會更大。

因此,我覺得好公司和壞公司的區(qū)別是模糊的,現(xiàn)在我更喜歡用企業(yè)現(xiàn)在的能力能否應對行業(yè)未來10年的需求和變化來作為一個它是不是好公司的評價。

中國證券報:我們就以家電行業(yè)為例,因為你的重倉股里面不止一只家電股,看一看家電股應對未來的能力,你會怎么判斷?

劉旭: 家電行業(yè)在過去20年誕生了一些能夠復利賺錢的機器,未來它還能不能保持這種賺錢能力,對于投資來說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其中有幾個重要的變量,第一是技術,隨著技術的進步,一些家電公司原有的技術優(yōu)勢還在不在,比如電機制造技術的進步會不會讓公司之間的技術變得更加同質化,這時企業(yè)有沒有能力應對產品技術的變遷,這點非常重要。

第二是渠道,現(xiàn)在渠道在變得越來越碎片化、多元化,新的渠道一定會誕生新的市場參與者,傳統(tǒng)企業(yè)提高市占率比以前變得難得多。

這些都是值得去研究的點,看家電公司能不能在未來的十年把這些矛盾關系處理好。但實際上,很多行業(yè)比家電要難研究得多。

中國證券報:我們再來看一下你的持倉,哪些股票多買,哪些股票少買你是如何決定的?

劉旭: 我覺得各種類型的持倉各有利弊。在我心目中,投資最大的風險是看似很分散,但實際買了一堆其實自己沒有那么深入理解的股票,一旦風險發(fā)生是不可挽回的。因為對公司的價值沒有深入的理解,股價跌的時候自己不知道該加還是該減。

所以我也是綜合權衡各種風險因素后,選擇了自己深入理解的公司?;谖覍緝r值判斷的確定性,且有一定的流動性支撐,我就會買得多一點。

中國證券報:你對于一家企業(yè)的研究程度到了什么地步,才會去考慮其是否值得買入。

劉旭: 這是一個很重要的邊界問題。邊界問題會隨著外部環(huán)境的變化和企業(yè)內部自身的競爭優(yōu)勢不同而不同,如果一些機會很明顯,企業(yè)的優(yōu)勢非常清晰,我覺得研究的難度和研究所花費的精力會比較小。如果企業(yè)處于混沌的競爭過程,這個邊界肯定是要往前探索的更多,研究所花費的精力要更多。因此,我覺得是否買入要根據當時的公司價格、市場先生給的價格以及公司的優(yōu)勢到底清不清晰等等,共同決定投資的邊界。

價值投資的冷思考

中國證券報:對于股價表現(xiàn),你現(xiàn)在對于公司報表的歸因好像越來越少,越來越看重對人的判斷,尤其是對企業(yè)家、公司的治理結構的判斷,為什么會這樣?

劉旭: 我從業(yè)之初是一名審計師,因此最近幾年的改變對我來說是一個優(yōu)化。在做投資的早些年,我對報表這些東西過于依賴了。報表是滯后的,它反映更多的是公司過往的一些經營狀況,并不代表未來。

因此,最近幾年,我把投資工作的重心從關注報表本身向關注企業(yè)實體經營過程中所面對的問題進行轉移,以求達到一個平衡。

中國證券報:你會怎么對“人”做判斷,對這個人未來給企業(yè)帶來的價值做判斷?

劉旭: 我最后要達到的目的是判斷企業(yè)能力,這個能力能否讓企業(yè)應對行業(yè)未來10年的變化。判斷管理層或判斷董事長的能力,也是為了這個目的而服務的。

所以在此之前,我肯定要理解行業(yè)未來發(fā)展,在此基礎上按圖索驥地觀察管理層的談吐、言行,以及他們對事情的理解。

我認為,在長周期內,把一個組織運行得很流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這個組織如何不斷地迭代解決持續(xù)出現(xiàn)的矛盾,同時把握住新的需求都非常難。如果把眼光拉長10年以上,這對一個企業(yè)家或者一個組織都是非常大挑戰(zhàn)。

中國證券報:既然是一個非常大的挑戰(zhàn),你的持倉卻非常穩(wěn)定。之前核心資產比較火的時候,好像只需要買龍頭,買所謂的優(yōu)質核心資產,而且不需要怎么調倉,有人會把這種現(xiàn)象叫作終局思維。但很多人在這個過程中跌得非常慘,你怎么看待這一現(xiàn)象?如何在持倉穩(wěn)定的過程中避免虧損?你又是怎樣觀察企業(yè)的運轉的?

劉旭: 我會更傾向買入一些顯著建立起競爭優(yōu)勢的公司,但即便如此,我也會非常審慎。因為絕大部分公司即便建立起優(yōu)勢,仍然需要一個非常好的掌舵者或者企業(yè)文化支撐它往前走,這樣我才能更加放心。

另外,我覺得終局思維本身沒有錯,錯的是在應用的過程中能否在那么高的估值位置買入,之后造成了巨大虧損,還以終局思維去給自己做辯解,我覺得這個可能是問題的所在。當估值已經非常高的時候,不能以終局思維作辯護,而是應該想想它的風險在哪里。

中國證券報:那你如何看待現(xiàn)在的AI熱,你會以什么樣的方式參與?

劉旭: 人工智能代表了人類社會進步的一個方向。但是在投資上,對于我個人來說,還需要做很多工作,比如這一技術應用在百行千業(yè)的過程中,到底會對企業(yè)既有的優(yōu)勢增強還是減弱?我覺得需要一段時間去觀察。

中國證券報:結合你的持倉,一段時間如果某個行業(yè)特別火你反而不會去碰,為什么?

劉旭: “火”這個詞比較抽象,分析具體原因,可能隨著需求的突然出現(xiàn),某個行業(yè)的關注度很高。需求的出現(xiàn)會讓很多人受益,但受益的過程中也會引起供給端的競爭變化,越來越多的資本的進入,使得行業(yè)競爭從藍海走向紅海,最后大家都不太容易賺到錢。所以我覺得當一個行業(yè)火了之后,基金經理需要更多時間研究“火了”之后行業(yè)競爭格局的變化。

中國證券報:如果重點判斷企業(yè)的長期價值,你如何去保證你的持倉在進攻的部分能夠做出超額收益?

劉旭: 什么叫進攻?進攻這個詞語有多少理性的成分?我自己是打一個問號的。我們買入的資產如果它能夠比較好的保值,在某些程度上增值,已經是挺好結果。其中,增值的幅度或許不需要那么高,長期的回報年化收益10個點左右,我覺得是一個比較健康的可持續(xù)的回報,再高的進攻性其實往往會帶來一種系統(tǒng)的不穩(wěn)定性。

責編:胡盼盼

一審:胡盼盼

二審:曹嫻

三審:李偉鋒

來源:中國證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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