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評|劉啟民:女性生命的詩意洶涌——讀青蓖小說集《人物實操課》

  湖南文聯   2024-12-23 16:01:31

女性生命的詩意洶涌

——讀青蓖小說集《人物實操課》

文|劉啟民

青蓖從詩歌開始她的寫作之路,這讓她的小說自帶詩的氣質,在當下的青年寫作中別具一格。在最新的中短篇小說集《人物實操課》里,青蓖不大注重小說的人物刻畫、故事的起承轉合,而是著力去醞造出一出出溫情、綺麗、幽遠、感傷甚至耽妄的生命意境,盡管各篇目的情緒質地有所不同,但那種透過具體的生命情態(tài)由心靈流淌出的恣意詩性卻是一貫的。作者在寫一種靠近詩、也靠近心靈的小說。

詩的質感,首先來自敘述者對小說故事中那些纖弱卻倔強的女子的貼近。不知這些角色有多少作者自己的影子,或是作者身邊女性朋友們的影子?但那種貼著人物心緒而游動的靈動筆觸,那種用文學和詩性語言為心靈賦一份出口的真,讓我們看到作者的寫作之誠。顯然的,青蓖憐愛著筆下這些小小的女子。

她們是一些在現實生活中渴望愛意卻又屢屢受挫,倔強要找尋生命的自由,卻又無法將能量有效組織進社會和家庭秩序的女子。青蓖特別細膩地體貼了她們,寫出了那些看似平靜、幽遠的生活秩序之外,女性們豐沛卻又無所置放的奇異生命力?!端醋院翁帯防?,谷芾從小接受父親的疼愛,卻因為父親的突然離世受到極大的震驚,之后與母親決裂,茫茫然獨自在世尋找溫暖;《讓他停止打呼?!防铮霸?3歲丟掉測量員的工作,她在肆意揮霍精力之中想要找到愛,卻在與男友的交往時不慎懷上孩子,她的敏感、失控,是內心的恐慌無措的表征;《人物實操課》里單身的顏陌不斷與年輕的健身教練講述自己杜撰的種種離奇故事,在被吸引、被需要之中獲得卑微的被愛感;《我們穿過重重大霧》里,母親一輩子生活在父親、哥哥和丈夫的影子里,在穿越了漫長家族生活中種種的偏心、自私的修羅場后,作為影子的母親倒是收獲了一份曠遠的人生之境。

這些女性們靠著生命的本能在生活著,微弱、敏感卻又倔強。因著這份性子,她們在面對現實的困境時,大多愿意背過身去,而把生命投擲進電影劇情、小說家的幻想里,以逃遁或是超越那個不想回應的所在。真正的困境像是黑洞一樣,變得無所把握。而這些女性們,連同著作者的敘述,都走向了意識流,走向了顧左右而言他的誕妄。“假裝成另外一個人,這是她年輕時候常常遐想的事情”。女性角色們以各式各樣的方式,在詩性語言的洪流之中,逃遁成為另外一個人、另一種處境,另一重存在。

“她的腳底永遠是亟待跨過的深溝?!薄澳菍⑹潜粍拥囊簧肋h悵然若失。”“我有從一而終的想法,可也有隨時放棄的決心,也許還會不告而別。”“在這微弱的生命里,她能擔負誰?”……事實上,幾乎所有洶涌而出的、朝向自我和朝向外部的,種種的質問、感傷、悵惘、幻想,都源自這些女性內在那個搖搖欲墜卻又倔強掙扎的心象,以及這份心與那個難以跨過的黑洞之間的推張力。

作者和女性角色們,并未發(fā)覺有任何穿越困境、超越黑洞的可能和必要。她們有一種沉溺于其中并釀造韻味的傾向。換言之,無論是女性的生命還是寫作,重要的是創(chuàng)造美。詩化的意識流寫作,寫出的是這些女子們的心靈之景和象征之境,是她們內心的所見、所化,每一篇小說都靈動、自然,那些似是而非的寫作技巧,都被化入對心象、心境的釀造之中去。《水源自何處》里,母親傲慢地給谷芾男朋友三萬塊賠償款,并聲稱這是提前預支的嫁妝,這讓谷芾極為屈辱,于是“從來沒有一樣東西那么燙手。滾燙到覺得手在灼爛……鮮肉像水滴滴落,剩下皚皚白骨”;《我們穿過重重大霧》里,母親穿越了重重的生活悲歡,把外公重新從養(yǎng)老院接回家中,兩人商量著把見證了家庭幾十年悲喜劇的月桂樹移栽到寺里,于是生命的苦在林音寺的觀照下成就了一份慈悲與皈依之境,“外婆當年種下的時候,怎么會想到它還會與佛有緣……從此每日耳濡目染尼姑們掃落風塵,焚香徹悟。”還有小說集中隨處可見的意識流敘述,她們心意流經的種種生活細部、記憶深處、小說情節(jié),都顯得細膩、靈動而余韻悠長。情節(jié)被極大地弱化了,現實世界與女性內心意蘊流動的界限,也被弱化甚至消弭掉。很多時候,讀者甚至有一種看《重慶森林》一般文藝影片的感受。

短篇小說可以以場面取勝,可以寫驚詫的故事或是特異的人物個性取勝,青蓖卻以女性詩人獨有的細膩與敏銳,開拓出一種浪漫化的詩性小說。

青蓖的小說是給人驚喜的,但讀者也會在讀后生出一點不滿足。詩性的小說,是否意味著完全由著人物的視野和心靈去寫?沉溺于人物的心緒任意游走、醞釀詩境,是否多少也意味著放縱與耽溺?而敘述人和作者的視野、智識,是否能夠超越人物/小我的局限,抵達更開闊和深遠的意境,以走向我們社會當中“無數的人們”?

我曾在現實生活中見過青蓖,她筆下那些纖弱、文藝又倔強的女子們,多少帶有作者自己的影子。換言之,作者仍在鏡面寫作的階段,每一個小說都是自己的一個鏡面。而事實上,文學史上那些經典,也在告訴我們,詩性的小說也可以走向自我的外部,走到遼闊之地。魯迅的《社戲》《故鄉(xiāng)》,走到了對社會人情的思索,蕭紅的《生死場》,走到了對民眾的悲憫和對社會的深刻洞察。詩性,并不意味著,深厚和遼闊的喪失。這背后,是作者的覺察、認知、情懷的開拓。

寫作可以讓人越來越開闊,也能夠給予女性生命一份自我砥礪、自我開拓的可靠寄托。我相信青蓖也意識到了,要不然,《我們穿過重重大霧》之中,為何選擇從一個男性視角寫,為何會從一個單薄女子的命運轉向寫家庭的整體悲歡。作者已經重又在路上了,相信在不遠的未來,我們能讀到青蓖更豐滿、也更馥郁著詩味的新作。

責編:樊汝琴

一審:樊汝琴

二審:甄榮

三審:熊佳斌

來源:湖南文聯

我要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