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蘇洣云

我的故鄉(xiāng)——棗市，有一所古老的書院。小時候人們都稱書院。后來，我逐漸得知書院稱為“尋樂書院?！睂窌菏遣枇昕h規(guī)模最大的宗族書院。書院額以“尋樂，”愿學者尋理學之淵以為“樂道?！鼻寮螒c版《茶陵州志》載：“尋樂書院，在州西，四都蘇姓建，積貲置田租，考課優(yōu)獎，具有成畫?！鼻逋伟妗恫枇曛葜尽份d：“蘇聯(lián)元，字佐朝，廩生。學問深邃，慷慨樂施，捐建尋樂書院，栽培士子，里人至今稱頌?！睆摹短K氏族譜》得知，尋樂書院于清嘉慶十七年（1812年）由蘇聯(lián)元捐建，道光十五年（1835年）由蘇國文首倡擴建的。很可惜，這所歷經(jīng)百余年風雨滄桑的古老的書院，被族人于1995年將房舍全部拆除。現(xiàn)在，曾經(jīng)擁有榮耀與輝煌的書院，只能成為人們美好的回憶了。

一

書院坐落在棗市鎮(zhèn)棗子園與黃里樹下交界的新塘垅里，坐西朝東，占地面積近十畝，屹立于平疇之中。書院背依武功山脈為屏障，山巒起伏，重巒疊嶂。他如巨人坐在舒適的椅子上。前面為寬廣的禾垅，視野開闊，遙對羅霄山山脈。秦人洞水源遠流長。蘇氏先人攔秦人洞水，筑龍虎壩，引水灌溉。一條小溪碧波蕩漾，兩岸楊柳依依。小溪經(jīng)黃里樹下，繞書院左側(cè)經(jīng)前坪盤旋曲折而過，像一條銀帶纏繞。一排排的白楊樹、柳樹、柏樹、臘葉樹、桃樹、李樹、棗子樹環(huán)繞在書院四周。

春季，白色的李花、又紅似白的桃花、青黃色的棗花盛開了。蜜蜂嗡嗡地在花蕊上采蜜。蝴蝶張開翅膀在花瓣上翩翩起舞。白楊樹、柳樹吐出嫩黃色的葉芽。數(shù)天后，葉芽漸漸變青，葉芽逐漸由小到大。微風吹拂，桃花、李花陣陣花香味飄來，沁人心脾。柳樹枝條輕擺著，好像在向人們招手，歡迎人們的到來。夏秋季，黃色的李子，白里透紅的桃子，又青又紅的棗子熟了，果實累累，懸掛在枝頭。你看了以后不由得唾津潛溢。柏樹四季常青，像衛(wèi)士一樣守護著書院。鳥雀兒在唱著歡樂的歌。這真是鳥語花香。遠遠望去，書院掩映在綠色叢中，如一幅水彩畫。近看，書院氣勢雄偉、雕梁畫欄、飛檐翹角、龍鳳滾棟。

書院建筑規(guī)模為三個正棟，四個橫棟。正門上鑲嵌著“尋樂書院”四個鍍金大字。你若到大門口就仿佛聽到了古人瑯瑯的讀書聲，他們搖頭晃腦地從“人之初，性本善……”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熟讀得能倒背如流。古人“頭懸梁，錐刺股”、“鑿壁偷光”、“隔窗聽講”等勤學的故事激勵著一代又一代的學子們。他們?nèi)淌芰恕笆旰盁o人問”的寂寞與痛苦，到金榜題名時，又贏得了“一舉成名天下知”的榮譽與稱贊?！岸捶炕T夜，金榜題名時?！笔禽份穼W子追求的目標和美好的愿望?！俺癁樘锷崂?，暮登天子堂?！必毢畬W子通過科舉考試，踏入仕途，也不是夢想。于是，書院師嚴于教、仕勤于學，蔚然成風。

往前看到的是長方形的大門的門框都是整條的大理石條石砌成，高有一丈余，門寬有一丈來寬，條石寬有一尺來寬，厚有五寸來厚。進入第二重門，還是那么高大的大理石門框，門兩側(cè)還有大石礅。地上鑲嵌著四方形的地板磚。地板磚平整光滑如鏡，大小整齊如一，光可鑒人，堅硬無比。地板磚整整齊齊的，一行行一列列，一直鋪往講堂、拜廳圣殿、回廊。

過了第二重大門就是寬大的內(nèi)院，內(nèi)院有一個很大的天井，兩旁各栽了一棵柏樹，柏樹四季常青，青翠欲滴。內(nèi)院左側(cè)是兩間廚房與一間大餐廳及一間客廳。餐廳有四根屋柱支撐，可放下四十張方桌，客廳可放下十來張方桌。內(nèi)院右側(cè)是禮堂，禮堂也由四根屋柱支撐，可容納上千人，一端還有戲臺。禮堂往右側(cè)有一側(cè)門，進去是一個小天井，天井中間是花圃，花圃中有月季花、芙蓉花、夾竹桃等。

這廂房樓上是藏書樓，樓下是閱覽室，旁邊有一間先生住房。內(nèi)院正中間是一棟氣勢恢宏的兩層樓的講堂。正棟是敞開無大門的大廳，有四根屋柱，左右后邊各是兩間教室。前面走廊也由四根屋柱支撐。左右兩邊各有木板梯通往樓上，樓上互通，用做生徒的寢室。大廳右側(cè)的板梯下懸吊著一口鐵鐘，每次上下課，悠揚的鐘聲響徹書院，越過田野，越過村莊，傳向遙遠的地方。

正棟右側(cè)的橫棟是半敦齋，緊挨著是修業(yè)齋，檐下走廊互通。后排一棟又是正棟，系拜廳圣殿。拜廳圣殿系前后兩個大廳相通，圣殿塑有孔子像及牌位。每逢新生入學，初一、十五及孔子生日，師生們都要行三叩九拜禮祀拜孔子?？梢娙寮覍W派的創(chuàng)始人——孔子，在漫長的封建社會，其學說被統(tǒng)治者利用，起教化人們的作用。其“三綱五?！薄叭龔乃牡隆背闪私d人們思想的枷鎖。再往前，屋檐回廊，這棟橫屋是進德齋。沿著走廊往前走，緊接著一棟是孝儀祠。再往前是鼓樓，鼓樓一側(cè)門即通往大餐廳，往右就通往講堂。

書院以講堂為中心，圍成一個很大的四合院，院院相通。天井一個連著一個。走廊回環(huán)，即使下雨天也不會沾濕鞋子的。

書院有三十六個翹屋垛，意即三十六個天罡星；有七十二根屋柱，意即七十二個地煞星。寓意為共一百零八單將?？梢?，蘇氏先人當時建書院時用心良苦，希望子孫發(fā)達、成名成賢，以光宗耀祖。

二

書院得天地之靈氣，吸引了不少的名師碩儒，也培養(yǎng)了不少的人才，是一處風水寶地。

我從有關(guān)歷史文獻中驚訝地得知，天下書院以湖湘書院為盛，而湖湘書院又以茶陵書院表現(xiàn)尤為突出，歷代建書院38所，高中進士者127人，均遙居各州縣之首。尋樂書院規(guī)模之大、學田之多、吸引的名師碩儒、培養(yǎng)的人才，在茶陵與其他宗族書院相比居首位。

尋樂書院占地面積有近十畝；有近百間房屋的大型建筑群；書院學田有一千多畝，從棗子園墟上至馬江墟上道路兩旁為尋樂學田。每年收取的租金以資束脩金、膏火金、獎學金和修繕費等。書院經(jīng)濟實力雄厚，有能力延請碩儒名師。碩儒有狀元招牌的蕭錦忠，他在書院主講多年。名儒譚滋甲曾應邀掌教書院多年。他們培養(yǎng)的人才，效果顯著。培養(yǎng)了曹詒孫、蘇大治、陳子沐，還有不計其數(shù)的舉人、秀才等。尤其是，蘇大治于一八六八年高中進士，使蘇姓躋身于名門望族，提高了蘇姓在茶陵的社會地位。

譚滋甲，字吉蘭，界首白沙人，歲貢。他廣聞博學，治教嚴謹，致力學問，“日手一編，至老不倦，與談外事俱不應，惟論詩文娓娓動聽?！鼻逋纹吣辏?868年）年進士、戶部主事蘇大治，清光緒六年（1880年）榜眼、翰林院編修曹詒孫，咸豐六年進士、官至兩廣總督的譚鐘麟也曾受過他的教誨。因此，他名聲大振，安仁、酃縣的士子也投其門下。他對科舉的熱情至老不減，年逾八旬，還攜其一子二孫參加鄉(xiāng)試，此事在湖南一時傳為佳話。

蕭錦忠（1803－1854），字黼平，號史樓，下東東山壩人，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進士，狀元及第，授翰林院修撰?；剜l(xiāng)省親時，兩個弟弟相繼去世。他為孝養(yǎng)父母，撫育子侄，隱居鄉(xiāng)里，未返京復命，也無意仕進。曾國藩請他出山襄辦湘軍，被他婉言辭謝。太平天國西王蕭朝貴攻占茶陵城時，以同姓之誼，也曾請他出山，遭到他的堅決拒絕。蕭錦忠幼年“家貧力學”，“經(jīng)史手錄成秩，嘗日罄數(shù)十紙?！彼群缶妥x洣江書院、岳麓書院，以成績優(yōu)等選拔入貢國子監(jiān)。

他學識深厚、才華卓絕，且有狀元桂冠，各地官學、書院爭相禮聘，但他始終不離家鄉(xiāng)。他與蘇國文是好友，常以詩唱和，被邀請到尋樂書院主講多年。民間傳說蕭錦忠赴京趕考之前，曾經(jīng)向蘇國文借盤纏。蘇國文沒借一文給他，成了一毛不拔的鐵公雞。事實上，蘇國文為擴建尋樂書院捐田一百余畝，沒借錢給蕭錦忠也許另有原因吧！蘇氏三修族譜時，蘇國文曾邀請蕭錦忠狀元為《蘇氏族譜》寫序，蕭錦忠狀元欣然提筆，留下了珍貴的墨寶，為蘇氏族譜增光添彩。

蘇大治（1837－1886），字立堂，號樹滋，棗市棗子園營盤灣里人。他在尋樂書院求學多年，受業(yè)于譚滋甲門下。同治七年（1868年）舉進士，授戶部主事，分派陜西司主政，兼司福建。光緒五年（1879年），老父病故，他在家守制三年。他于1881因族人邀請又在尋樂書院主講。光緒八年（1882年）返京供職。卒后，誥授中憲大夫。

曹詒孫（1849－1892），字次謀，棗市曹柏村人，曾求學于尋樂書院多年。清光緒六年（1880年）中第二名進士，為榜眼，授翰林院編修。光緒九年、十年，先后任國史館編修英武殿纂修。光緒十一年（1885年）奔父喪，遵制回鄉(xiāng)丁憂。居家期間，應知州沈僉潤之邀，掌教洣江書院。丁憂期滿返京，歷任翰林侍講，山西鄉(xiāng)試副考官等職。

還就是在民間影響力很大的陳子沐。

陳子沐（1828.6.29－1871.12.25），字定杞，號首麟、載恩，茶陵棗市巖口專家灣人。他是蕭錦忠狀元的外甥，爾后又成為蕭狀元的女婿。他求學于尋樂書院多年，受業(yè)于名儒譚滋甲門下。他從小就感受到茶陵賦稅的繁重，曾帶頭向清咸豐皇帝上書，反映茶陵賦稅繁重、民生艱難。咸豐皇帝恩準減輕茶陵百姓的賦稅。州民刻碑銘記其功德。他由府增生授例為加捐訓導、候選教諭等職。1871年11月17日，州牧福昌的保鏢劉禮忠，帶領(lǐng)一班人馬竄到棗市，以催收錢糧為名，敲詐勒索，捆打鄉(xiāng)民陳樹蘭。劉禮忠的胡作非為遭到陳子沐的嚴厲譴責。劉禮忠回衙后向州牧福昌誣告陳子沐“把持錢糧，抗繳國科?！敝菽粮２环智嗉t皂白，于1871年12月25日午時，將陳子沐殺害于州城鐵牛潭畔。陳子沐被冤殺后，遠近鄉(xiāng)民悲痛欲絕，捐錢捐物，助陳妻蕭氏上京告御狀。幾經(jīng)曲折，陳子沐終被平反昭雪。后來，民間傳說陳子沐被封為神。陳氏合族為陳子沐建廟塑像，讓百姓祭祀，享受百姓香火。近地的茶陵、安仁、永興、耒陽等縣的百姓，遠處的廣東、福建、浙江、江西等省的信徒，絡繹不絕地來專家灣天符廟虔誠地祭祀，致使天符廟香火旺盛，歷久不衰。

蕭錦忠狀元、曹詒孫榜眼、蘇大治進士、譚滋甲先生、被老百姓奉為神靈的陳子沐等，這些光耀史冊的名字，足以使尋樂書院名聲大振。

書院于1922年改為縣立第二高等小學校，也足見書院在茶陵學校中的位置和影響。只可惜這所歷經(jīng)百余年滄桑的書院，于1928年4月份，有蘇氏族人蘇托槐、蘇奕保、蘇相仔跟隨由朱德率領(lǐng)的“八一”南昌起義部隊余部途經(jīng)棗市，他們因不滿“尋樂會”養(yǎng)的一班“寄生蟲?！蓖瑫r，又由于在極“左”路線的指引下，于是他們理所當然地點燃一把火，將尋樂書院燒毀。書院燃燒了二天二夜后，族人將火勢撲滅，書院只剩下三分之一的房子。

1945年書院又遭受到日軍的焚燒。日本投降后，蘇氏族人對尋樂書院進行了修復。

20世紀50年代，書院改為棗市輔導區(qū)。1952年，改為棗市中心完小。1975年-1976年改為棗市五七中學。1922年改為棗市學校。一九九五年書院房舍被全部拆除。至此，歷經(jīng)百余年風雨滄桑的尋樂書院走到了自己歷史的終點。

當年，書院原址改建為棗園小學。直到現(xiàn)在，故鄉(xiāng)人還稱那里為“書院”，足見書院已深入民心，在人們的心目中根深蒂固了。書院曾經(jīng)擁有的輝煌與榮耀，在歷史長河中只是曇花一現(xiàn)，但人們希望學校以后執(zhí)教的老師為名師，為國家培養(yǎng)出更多的“狀元”“榜眼”級人才。

（作者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著有長篇小說《狀元女婿陳子沐》）

責編：廖慧文

一審：廖慧文

二審：易禹琳

三審：楊又華

來源：湖南日報·新湖南客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