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奉榮梅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隨著流芳千古的名詩《過零丁洋》，七百多年后，文天祥其名仍是家喻戶曉，其盛名源于他宋元之際的游擊戰(zhàn)爭和就義之前的民族氣節(jié)。

這位官至右丞相的狀元公，曾任湖南提刑，與在岳麓書院任過副山長的歐陽守道，與湖南安撫大使、潭州（長沙）知府江萬里有很深的師生之誼，在湖湘大地留下不少詩文、墨跡。

朝廷起用江西廬陵（吉安）才俊文天祥為湖南提刑，是在 元軍攻陷襄陽后，咸淳九年（1273）正月。其時，文天祥的故交江萬里任湖南安撫大使，知潭州（長沙），掌管全路司法，兼理監(jiān)察，居官清正，使當(dāng)時荊湖南路“無留獄”，數(shù)月前從循州被貶后任職，已是75歲高齡。

37歲的文天祥，正值壯年，但是，因其性情“自拔于流俗”“骯臟難合”，為官場難容。此前10年，他的仕途不順，屢屢受挫，在每個職位上供職的時間都不長。任職湖南前，文天祥因得罪賈似道被罷官，已隱居故鄉(xiāng)文山兩年多了。就在來湖南的頭年，他因瘧疾折磨，大病40天，“依床腰見骨，覽鏡眼留眶”。接著，他最感佩的老師歐陽守道也病逝了，他的心情跌至低谷。

文天祥20歲時在吉安白鷺洲書院求學(xué)，正值歐陽守道為山長。寶祐元年（1253），學(xué)通經(jīng)史的歐陽守道應(yīng)湖南轉(zhuǎn)運副史吳子良之聘為岳麓書院副山長，次年，他把岳麓書院的經(jīng)驗帶回白鷺洲書院。文天祥皈依歐陽守道門下，于寶祐四年（1256）高中狀元。

文天祥求學(xué)書院之際，正是朱學(xué)如日中天的時候，所學(xué)所考都在朱學(xué)的范圍之內(nèi)，朱熹的文化人格被那個時代的知識分子所效法。 在“翕然以德行為鄉(xiāng)郡儒宗”的山長教誨下，文天祥的經(jīng)史大有長進(jìn)，且?guī)熒橐饩d延了十幾年。

文天祥27歲時兼景獻(xiàn)太子府教授，講授四書五經(jīng)，被宋理宗賜一只金碗。清廉的歐陽守道迫于生計，借了金碗抵押質(zhì)庫（當(dāng)鋪）換錢。后贖回金碗歸還文天祥時，他覺得內(nèi)疚不已：“恨未能自取之，乃勞先生厚費如此”。就在文天祥被任命為湖南提刑的咸淳九年（1273）正月，他得知“慈如父母”的恩師仙逝時，痛心疾首，寫下感人肺腑的祭文。

文天祥中狀元時，已到南宋大廈將傾之時，狀元公的頭銜并未給他帶來多少聲名。發(fā)榜不幾天他父親突然病故，他不得不居家守孝三年。等到開慶元年（1259），朝廷補(bǔ)授文天祥官職之時，時局危機(jī)，忽必烈已率蒙古軍南渡長江，圍攻鄂州（湖北武昌）。在南宋朝廷主戰(zhàn)主和的爭論之中，他因官職卑微而人微言輕。咸淳九年（1273）到長沙，他出任提刑一職。

“夜來早得東風(fēng)信，瀟湘一川新綠。柳色含晴，梅心沁暖，春淺千花入束。銀蟾乍浴。正沙雁將還，海鱉初矗。云擁旌旗，笑聲人在畫欄曲。 星虹瑤樹縹緲，珮環(huán)鳴碧落。瑞籠華屋，露耿銅虬，冰翻鐵馬，簾幕光搖金粟。遲遲倚竹。為把瑤樽，滿斟醽醁?；厥讓m蓮，深歸院燭?！?/span>

文天祥赴任湖南是煙花三月，瀟湘新綠，柳色青青，梅吐嫩芽，早春花開，這讓羸弱的狀元郎詩情涌動，賦寫新詞《齊天樂 甲戌題湘憲種德堂燈屏》。

在長沙，文天祥遇上江西老鄉(xiāng)江萬里在湖南安撫大使、知潭州（今長沙）任上，他自認(rèn)是江萬里的再傳弟子，而且?guī)熒荚粰?quán)貴賈似道彈劾貶謫，兩人便惺惺相惜。

昌都人江萬里，“器望清峻，議論風(fēng)采傾動一時”，生性峭直，敢于直言， 他曾知吉州，于理宗淳祐元年（1241）創(chuàng)立白鷺洲書院，親自授課，后正式聘請歐陽守道為山長主持書院講學(xué)。江萬里與文天祥還有知遇之恩。咸淳五年（1269），江萬里出任左丞相，他舉薦因耿介直諫被免官還鄉(xiāng)的文天祥知寧國府（安徽宣城）。

文天祥到任長沙后，與江萬里過從甚密。數(shù)月前從循州被貶潭州的江知州，已是75歲高齡，兩位故交相見自是甚歡，話題離不開日危的國勢。當(dāng)時元軍已相繼攻破送重鎮(zhèn)樊城和襄陽，順漢水進(jìn)逼臨安。江萬里平素就很贊賞文天祥的志向、氣節(jié)，論及國事，他對文天祥愀然太息：“吾老矣！觀天時人事，當(dāng)有變。吾閱人多矣，世道之責(zé)，其在君乎，君其勉之?！?/span>

文天祥在湖南出任提刑主管司法，是南宋步步敗退的衰亡末期，他的任期也很短暫，很難有大的作為。居官清正、處事干練的他，只能盡力做些實事，史載，他審理全路案件，“疏決滯淹，一路無留獄”，“道路肅清”。

在長沙，這位詩書情懷的狀元郎也曾攜友泛舟湘江，登岳麓，叩開岳麓書院厚重的山門，追尋恩師歐陽守道曾在書院講經(jīng)傳道的足跡。他曾在赫曦臺上捕捉恩師會講的余音，雙手在朱熹乾道三年（1167）書寫的“忠孝廉節(jié)”碑刻上摩挲，懷想其在白鷺洲書院師生問難論辯的場景……他即興吟詩《與友人泛舟湘江》：

故人滿江海，游子下瀟湘。

夢載月千里，意行云一方。

櫓聲人語小，岸影客心長。

總是浮萍跡，飛花莫近檣。

在長沙任職不滿一年，文天祥以回原籍服侍老邁的祖母與母親為由，請求朝廷換崗，他如愿調(diào)任贛州知州。咸淳十年（1274）正月二十五日，文天祥從衡陽乘船沿湘江過衡山、湘潭，回江西。不到40歲的文天祥，卻已是須發(fā)半百。十?dāng)?shù)年的宦海浮沉，國將不國，他浮萍一樣飄零的心思一路灑落于湘江。他沒曾想，三年以后京城臨安失陷，更沒料到，六年以后南宋會滅亡。

在文天祥離任湖南一年后，蒙古鐵騎踏向湘楚大地，長沙在艱苦卓絕的潭州保衛(wèi)戰(zhàn)后，已失陷敵手。但湘楚人民聽說昔日提點刑獄使文天祥正成中流砥柱，為大好河山在浴血奮戰(zhàn)，又紛紛高舉義幟，一時之間，長沙以東以南大片土地再次失而復(fù)得。

文天祥在湖南雖不到一年，卻留下了一些文字謎。在七百多年后，長沙一群文物工作者還為此紛爭不已。1980年夏季，長沙文廟遺址一舊墻上發(fā)現(xiàn)兩塊刻有“廉”“節(jié)”的大字碑刻，落款為“大清嘉慶二十年乙亥歲春月吉日摹刻”“宋文天祥書于□□□”，字體大小及形貌與岳麓書院里朱熹的“忠孝廉節(jié)”碑相近，于是朱熹的“著作權(quán)”首次被質(zhì)疑。

《長沙縣志》記載云：“廟之左偏為明倫堂……左右壁摹刻忠孝廉節(jié)四大字”，并有“宋文文山手書”注文六字。文文山，即文天祥。

至2002年，永州江永縣千年古村上甘棠又發(fā)現(xiàn)乾隆二十八年 （1763）江永知縣摹刻的“忠孝廉節(jié)”摹崖石刻，題款為“大宋忠臣文山公書”，致使朱熹“忠孝廉節(jié)”碑的版權(quán)再次被質(zhì)疑。

當(dāng)?shù)刭Y料解說摩崖石刻的來歷：時任湖南提刑使的文天祥，因平定廣西恭城秦孟四起義進(jìn)駐永明（今江永），曾與文天祥為京城杭州同僚的上甘棠人周德源回家探親時拜訪文天祥，請為題辭，文天祥即書忠孝廉節(jié)四字。乾隆二十八年（1763），永明縣令王偉士得知文天祥手書藏于上甘棠，出于敬摹，命人摩崖鐫刻。于是，文天祥在湖南的軼事無數(shù)次被人探究、演繹。

文天祥的盛名源于他宋元之際的游擊戰(zhàn)爭和就義之前的民族氣節(jié)，其實這位狀元公更是一位優(yōu)秀的詩人，正如《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所稱：“天祥平生大節(jié)照耀今古，而著作亦極雄瞻，如長江大河浩瀚無際……”《文山先生全集》共收錄其詩歌830首。其中的言志詩頗有思想性，祥興二年（1279），文天祥被俘后寫下的流芳千古的《過零丁洋》明志：“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至元十九年（1282），被元軍囚禁5年后的這位南宋狀元宰相，南向再拜，慷慨就義，生命之鐘永遠(yuǎn)停擺在47歲。

作者：奉榮梅

責(zé)編：羅嘉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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